妖僧西行记(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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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集会
  次日清早,玄奘师徒二人又自上路。
  行走至近午时分,阳光炽烈起来,师徒二人即便是戴着隔阳的竹笠,光秃秃 的脑袋兀自晒得发烫,二人便在官道旁的一处浓密树荫歇脚。那树荫下已有一众 行商在歇息纳凉,正自在谈笑吹牛,师徒二人打过招呼后,就靠坐在僻静处歇息。 
  过了一阵,忽然一阵靡靡的丝乐之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着一大票人 马顺官道缓缓行来。
  这票人马当头的是两名穿着皮裤的巨汉,赤裸着肌肉虬结的古铜色上身,背 上各绑负了一只硕大无朋的木桶,手中拿着曲柄长勺。这两名皮裤巨汉每行走三 五步,便用长勺在背后的木桶中舀了些清水,泼洒在行经的路上,避免地上的灰 尘扬起。这些清水泼洒在地上,散发出阵阵异香,却是浸泡了价值不菲的香料。 
  两名皮裤巨汉身后数丈处,是三四十名排着整齐队列的白衣少年。这些少年 皆面目俊俏,手中都捧着琵琶、唢呐、笛、箫等诸般乐器,围簇着一辆四马驱拉 的华美马车,一面行进一面卖力的奏着悠扬乐曲。
  被这些白衣少年拥簇在中间马车,华美而巨大,描金镶银,装饰极尽精致。 拉车的四匹胡马,高大神骏,通体雪白,不见半根杂毛。车夫座位上,却是端坐 着两名约莫八九岁的垂髫童子,身穿红绸衣裳、眉目如画,手执精美的鞭子在驱 赶着马车。
  白衣少年与华美马车过后,便是七八辆双马驱拉的硕大油幢车,执鞭赶车的 依然是垂髫童子,只是身上穿的是蓝绸衣裳。这些油幢马车辚辚而行,从车厢的 缝隙中,隐约可窥见到里头放置着桌案香炉布幔箱笼等物,瞧模样是专门载装出 行所需的一应器具杂物。
  树荫下的一众走南闯北的行商,可称得上见多识广,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奢靡 的出行阵仗,一时都看得傻了眼。
  这票人马吹吹打打的经过众人歇息的树荫,向前缓缓行去。
  那华美马车的窗子笼罩着一层白色轻纱,隐隐可见里头端坐着一个窈窕的倩 影。这队人马走出不远,华美马车里忽然传出仙嗡仙嗡的几下清越的琴声,一行 人停了下来,就连那奏乐声也都停息了。
  过了片刻,一名红衣童子从马车上跃将了下来,一溜小跑的奔至树荫下,来 到玄奘身前,恭恭敬敬的弯腰深揖,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递过一张描金帖子,语音 清脆的说道:「童子见过禅师,我家主人请禅师至前面九里亭一聚。」
  师徒二人诧异的对看了一眼,玄奘伸手接过帖子,打开一看,这帖子无头也 无尾,上面只是写了一句话:「请君至前方九里亭一聚,君乃雅人,必不负妾。」 字迹倒颇是秀丽婉约。
  玄奘沉吟了一下,转头向那马车看去,马车里那窈窕的倩影似乎感应到他的 目光,一只白玉般的纤手,缓缓掀起了笼着车窗的白纱,露出半边宜嗔宜喜的娇 媚面孔,眼波如水,对着玄奘嫣然一笑,便又放下了窗纱。
  玄奘问那童子道:「你家主人如何称呼?」
  那童子摇了摇头,涨红着小脸说道:「我家主人只吩咐童子前来送帖子,不 曾吩咐童子说其它事情,童子不敢乱说,请禅师不要见怪。」
  玄奘笑笑说道:「既是如此,贫僧应约便是。」
  那童子闻言,一脸欢喜的说道:「谢过禅师,童子这就回去禀报主人。」 
  说着又向玄奘和辩机弯腰深深的作了一揖,便转身向那马车一路小跑过去。 
  那童子登上马车后,过了片刻,马车就又辚辚开动,那些白衣少年又自吹奏 起各式乐器,只是这次换了一首热烈欢快的喜迎宾曲调,随着悠悠的乐声,一票 人马渐渐去远了。
  树荫下遂沉静了下来,那一众行商看玄奘师徒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也不再像 方才一般随意嬉笑。玄奘对一众行商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自靠在一棵树干上 闭目养神,辩机见状,也静静的靠坐在一旁。
  过了大半个时辰,歇足的行商先后告辞上路,树荫下只剩下师徒二人。 
  玄奘张开眼睛,上下打量着辩机,淡淡说道:「徒儿居然忍耐到现在也不问 个为何,心性大是长进了。」
  辩机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的说道:「俺知道,师父迟早也会与俺说 的,所以俺不着急。不过师父若是早些与俺说,俺会更高兴的。」
  玄奘笑笑说道:「也罢,你终是心性难改,能忍到此时也甚不错。不过,倒 是令你失望了。为师却也不知道方才那行人的来历,也不认识坐在马车中的女子。 为师应邀,纯粹是去瞧瞧,没有特别的意图。身既在红尘,不妨随波逐流,为师 便是这样想的。」
  玄奘沉吟了一下,又自说道:「不过,那行人的阵仗虽看似豪奢,气派却是 有些古怪,不似是正牌豪门大户做派,待会赴约须得小心一二。」
  师徒二人又歇了一会,便上路去了。
  二人顺着官道行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高坡旁。这处高坡黄土为基,坡 上不长林木,只有零星疏落的青草。高坡上盖了一个青瓦为顶的清雅小亭子,亭 子上有一个牌匾,书着「九里亭」三个大字。
  亭子前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方才送帖子的童子。高坡之上除了这名 童子外,便别无一人,那些皮裤大汉、白衣少年以及一干车马,皆不见了踪影。 
  童子见玄奘师徒到来,十分欢喜的迎了上去,笑盈盈的说道:「禅师可来了, 我家主人正等候着禅师呢。」童子说罢恭敬的鞠身行了礼,就在前面引路,领着 玄奘师徒从高坡旁侧的一条歧道走了进去。
  这歧道丈许宽,颇狭长,两面都是黄土山壁,地上布满车辙印子,道旁长着 矮小多刺的荆木。在童子的带引下,玄奘师徒行走了约莫盏茶功夫,就眼前一亮, 却是穿过了歧道来到了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
  这处开阔空地绿草如茵,旁边有一口小小的湖泊,湖畔栽种着疏疏的杨柳, 风景倒是颇清幽。湖畔的空地上,围着一人多高颜色鲜艳的布幔,做成了一个巨 大的帷幕。帷幕之外,十数名白衣少年垂首侍立着。
  童子引着玄奘师徒二人,从帷幕的开口处走了进去。
  帷幕里是一片清扫得异常干净的宽阔空地,空地上依次摆放着十余张案几, 案几上陈列着酒水吃食等,案后却是寂然无人。只有在最上首的一张案几后,坐 了一名美貌的粉衣女子,素手支着香腮,拿着一只杯子在自斟自饮,一名红衣童 子侍立在她身后。
  这粉衣女子正是在马车上露了一面的女子,她约莫二十三四岁,样貌娇艳, 额头上贴着一片火焰状的精致花黄,眼波如水,一头乌亮的青丝梳作堕马髻,意 态颇是妩媚。
  粉衣女子见玄奘师徒进来,美眸一亮,起身迎了上来,对着玄奘就是盈盈一 拜,笑吟吟的说道:「妾身花十一娘,见过禅师。」她的衣衫领口开得甚低,这 一俯身行礼,露出胸前一截令人心悸的白腻柔嫩。
  玄奘合十还了一礼,说道:「贫僧玄奘,身后的是小徒辩机,蒙花娘子相召, 不胜荣幸。」
  花十一娘又是嫣然一笑,殷勤的探出柔若无骨的素手,落落大方的牵着玄奘, 带引到一张案几后坐下,那辩机见无人为他安排坐席,挑了几下眉毛,垂手站到 玄奘身后。
  花十一娘执起酒壶,斟了两杯美酒,双手捧了其中一只杯子,递给玄奘,轻 笑着说道:「昨日,妾身的几名下属冲撞了禅师,妾身这便他们向禅师赔罪了。」 
  玄奘接过酒杯,也不急着饮用,皱眉说道:「花娘子的话,贫僧不甚明白。」 
  花十一娘掩嘴一笑,柔声说道:「昨日,妾身的两个下属,在那兰溪小集上, 卖弄那切大腿肉下酒的伎俩,不意冲撞了禅师,幸得禅师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昨天夜里,妾身的另外三名下属,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招惹禅师,在禅师歇足的客 栈外,表演那上天梯的把戏,又蒙禅师大量,不曾当面揭穿,妾身感激不尽,这 就先饮为敬了。」
  她说着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娇脸上飞起两朵红霞,眼波越发水汪汪了。 
  玄奘恍然点头,说道:「原来那些人是花娘子的下属。」他稍稍一顿,接着 说道:「昨日见到贵下属演练那障眼技艺,贫僧却是想起了一位……一位故人, 心头生起了障念,却是又沾染了红尘因果,罪过罪过。」
  玄奘叹息了一声,把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便将酒液饮下。这酒液香醇无比, 入口甘美,回味却是悠长,口齿生香,他不由赞叹说道:「当真是好酒。」 
  花十一娘言笑晏晏的的说道:「这乃是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妾身量浅,受不 得这般大的酒劲,禅师若是喜欢,不妨多喝几杯。」说着又为玄奘的杯子注满了 酒液,便款摆柳腰,袅袅婷婷的折回自个的案几后。
  花十一娘落座后,拈起一片凉果,慢慢的嚼吃着,美眸闪动的说道:「妾身 甚好奇,以禅师的威仪和气度,乃是一等一的人才,理应高高在上受人供奉,怎 地会这般落魄的行走在江湖中,身边也只得贵徒一人侍奉左右?」
  玄奘又喝了一杯酒液,笑笑说道:「贫僧方外之人,行走红尘,乃是为锤炼 本心。这一路上,有酒便喝酒,有肉便吃肉,无酒无肉也无妨。一应享受,便如 过眼云烟,倒是不看重的。」
  花十一娘格格的娇笑着说道:「禅师真个豁达,妾身却不忍心看禅师如此委 屈。」
  两人谈谈说说,一面饮酒吃食,花十一娘渐渐将来历交代清楚了。
  原来这花十一娘虽是一付娇滴滴的模样,却是一个游侠团伙的首领,手底下 掌管着一支百余人的幻戏班子。这幻戏班子平素分做十数个小团伙,游走在大唐 的富庶地区,或卖解或坑蒙拐骗,各式敛财手段层出不穷,每年都能赚得不菲的 钱财。
  幻戏班子平素分散在全国各地,每年例行集会两次,用于交割财物和处理一 些事端。今年上半年的集会,约好的聚会地点便是九里亭的这处空地,时间恰好 就是今日。
  花十一娘昨日来到最近,手下来报,有一青年高僧接连看破两拨下属的幻戏, 她便让人打探了玄奘的情况,不意今日就在路上撞见了,她见玄奘仪表过人,心 中就动了念头,便邀请他来参加这次的集会。
  玄奘与那花十一娘言谈正欢,忽听得帷幕外梆梆梆的传来几下敲击声,接着 便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悠长吆喝:「开锅的油炸肉丸子嘞,香又酥鲜又嫩哩!」 这吆喝声由远及近,吆喝声停下时,但见帷幕入口的帘子一晃,一名头发斑白的 老者挑着一担挑子,步履稳健的的走了进来。
  这老者头发胡子半黑半百,精神矍铄,穿着一身短葛衣,身体甚是健壮。 
  他肩上的挑着的挑子,一头是一口闷火红泥炉子,炉子上放着一口小小的铁 锅,另一头是一只用白麻布罩着的竹编箩筐,乃是一付街头熟食挑子摊的寻常装 扮。
  花十一娘掩嘴娇笑着说道:「二弟的精神头越来越好了,也越发有趣了。」 
  健壮老者闻言神色丝毫不动,玄奘却微微一怔。这老者至少在六十岁开外, 怎么算都该是花十一娘的叔伯辈,花十一娘却是大喇喇称他作二弟,这老者也是 一副默认的姿态,这等辈分的排行倒有点奇特。
  健壮老者在空地中放下挑子,俯身把炉子的火门打开,过了片刻,铁锅中的 油液便沸腾了起来。他掀开罩在箩筐上的白布,在里头取出一只大瓷碗,碗里盛 放着一堆拇指大小的肉丸子,健壮老者取了十余粒,投放入油锅中煎炸了起来。 
  不一会,一股异常诱人的香气散发出来,油锅里的肉丸子煎炸得焦黄酥香, 膨胀成桂圆大小,在沸腾的热油中载浮载沉,好不引人食欲。
  健壮老者挽起衣袖,就那样赤手探入油锅中,视那沸腾的滚油若无物,将那 丸子一粒粒的捞起,然后拿长竹签串了,分别放置在两只洁白的瓷碟上。 
  他捞毕丸子,在炉子旁拿过一块木片,在炉火上点燃了,然后往沾满油腻的 的手上一沾,轰的一声,他那沾满热油的手掌便如火炬般燃烧起来,片刻之后就 熄灭了,他的那只手掌却是完好无损,只是变得光洁干净,不见半点油迹污秽。 
  健壮老者端着两只碟子,分别摆放到花十一娘和玄奘的案几上,又走回挑子 旁,封了炉子的火门,整理好箩筐,接着又从箩筐里拿出一只颇沉重的蓝布包裹, 哐啷的一声,抛到花十一娘案几旁侧的一张苇席上。
  做完这一切后,健壮老者才缓缓走到花十一娘下首左侧的第一张案几后,默 默的坐了下来,吃喝起摆好的酒食。
  花十一娘轻笑了数声,对玄奘说道:「禅师勿见怪,我这二弟性情有些古怪, 不喜言语。不过,二弟的炸丸子可是一绝,平常难得一尝,禅师请试试。」她说 着拿起一串丸子,用红嫩嫩的樱桃小嘴咬下一只,雪雪的赞叹着嚼吃起来。 
  玄奘见那健壮老者只是闷头吃酒菜,便微微一笑,也拿起一串丸子品尝起来。 这丸子煎炸得酥香,一口咬上去,微微有些弹牙,牙齿却又轻易的咬切开来,里 面便有浓稠甘美的肉汁溅射在口腔之上,滋味果然绝佳。
  玄奘赞叹了几声,碟子上有两串丸子,他吃过了一串,便将碟子端了起来, 反手递给辩机,说道:「徒儿,你素喜这油炸燥热之物,且试试。」辩机应了一 声,接过碟子,拿起那串丸子就吃了起来,一时间吃得眉开眼笑。
  便在此时,帷幕外又传来数下尖利的唿哨声,唿哨声方落,一边的布幔抖动 了几下,两条纤巧的身影如同飞鸟般越过布幔,轻飘飘的落在了场中。
  玄奘和辩机定睛看去,原来是两名十七八岁的俏丽少女。
  这两名少女皆眉目清丽,身高样貌均甚为肖似,应是一对双胞姐妹。她们穿 着绚丽的紧身彩衣,一人主色为杏黄,另一人主色为艳紫,愈发显得两人的身姿 玲珑动人。
  这对双胞胎姐妹在场中站定,四道剪水般的目光转了几转,便落在玄奘身上。 
  玄奘所坐的席位靠在花十一娘旁侧,斜向摆放,乃是贵宾席位,并不像是其 它的席位一般座次分明。
  这对双胞胎姐妹看着玄奘,又转头相视了几眼,掩嘴格格的娇笑了起来。 
  她们笑着,身形忽地一分,一左一右的迅快跑动了起来,只见她们踢踏踏的 奔跑到帷幕边缘,轻盈盈的一折,竟是顺着那布幔立成的布壁,迅捷无比的跑了 上去。
  那布幔不过是薄薄的一层染色绸布,也不知怎的,这对双胞胎姐妹在布幔上 奔跑着,蹬踏过处,布幔只是略略凹陷,却不破裂。两道窈窕的身姿与地面垂直, 就那样飞快的奔跑起来。
  两道身形有说不出的轻盈纤巧,在那围成圆环的布幔上飞快的奔跑绕圈,宛 如两只美丽的彩蝶一般,极是赏心悦目。只是这两只彩蝶一面奔跑,一面尤自在 碎嘴着。
  「我俩来迟了,吃不上二哥的炸丸子了哦。」
  「哼,就算来得早了,二哥也不见得会给我俩做炸丸子。」
  「嘻嘻,我俩这趟也算是来得早了,眼下只有大姐头和二哥来了,而他人都 还没到。」
  「这倒是,好不好我俩去央求二哥,让他炸些丸子与我俩。」
  「才不要呢,二哥是个大闷蛋,就算求他一整天,他都不带说话的。」… 
  …
  顺着帷幕奔跑了数个来回,这双胞胎姐妹忽然发出一声唿哨,然后两条纤巧 身影凌空跃起,半空中车轮般连翻了七八筋斗,轻盈优美的落在帷幕的空地上。 
  辩机咬着那串肉丸子,探手将碟子还放在案几上,啧啧的击掌喝彩。
  玄奘也微笑着,轻轻抚掌赞叹。
  双胞胎姐妹相视一笑,走到花十一娘身前,躬身向花十一娘和那健壮老者行 礼,异口同声的娇声说道:「云姬和彩姬见到大姐头,见过二哥。」其中那穿紫 色衣衫的双胞胎,解下背上负着一个颇沉重的黄布包裹,如之前健壮老者一般, 抛到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苇席上。
  花十一娘点头笑道:「七妹和八妹越发漂亮了,身子也越来越轻盈了,当真 是难得,且入坐吃些零嘴。」
  双胞胎姐妹齐齐应了一声,走到健壮老者下首的一张案几后,挨挨挤挤的坐 了下来,她俩一面取了陈列的果子肉脯来吃,一面吱吱喳喳的说着话。玄奘留意 到,她们两人所坐的案几,上面摆放的零碎吃食远比其它的席位多。
  花十一娘轻笑着对玄奘说道:「这两位是妾身的七妹和八妹,唤作杜云姬和 杜彩姬,她们两个少年心性,总爱胡闹,禅师勿与她们一般见识。」
  玄奘露齿一笑,说道:「贫僧以前读一些志异书籍,里头记载有那天生身子 轻盈之人,能草上飞,能踏壁如履平地,贫僧原以为乃吹嘘之言,今日见着了两 位姑娘,方知道世上真有此如此奇技,精彩之至,叫人惊异。」
  那杜云姬和杜彩姬闻言,挤在案几后咭咭咯咯的嬉笑成一团,又举杯向玄奘 示意。
               42惊异
  接下来,陆续有各式打扮异人到来,帷幕里渐渐热闹起来。
  这些异人当着花十一娘和玄奘,各自演练了一回拿手的技艺,有能从空布袋 中变出许多活蛇的,有木盘中凭空钓起十多条鲤鱼的,有能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 剑吞入腹中而安然无恙的,也有用口技模拟出一台戏剧诸般声响效果的。 
  这些异人毫无例外,都会往花十一娘案几旁的苇席投放了一只份量颇不轻的 包袱。不久后,那苇席上的包袱堆成了一座小山。听那包袱互相撞击的声音,里 面装的似乎皆金银等物。
  玄奘有些恍然,这花十一娘口中一年两度的集会,原来是她接受下属进贡财 物的日子。而这些异人下属在她面前一一展示自己的拿手技艺,也有藉此排定在 团伙中坐席的意味。
  在这些异人当中,便有昨夜在客栈门前边卖解的黎姓汉子,他穿着一套华美 的蓝花袍子,却是没有像其他异人一般展示任何技艺,满脸堆笑的向花十一娘和 玄奘行礼致意后,径直往苇席上投了一只包裹,就转到最末的一张案几后坐了下 来。
  玄奘也点头笑了笑,慢慢啜喝着杯中的美酒。
  又过了一会,听得帷幕外一阵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地面微微有些颤动,接着 帷幕的帘子猛的向内一扬,一名身高八尺宽脸狮鼻的巨汉躬着身子挤了进来。这 狮鼻巨汉精赤着上身,黝黑虬结的皮肉上,密密的长着一层浓黑的体毛,骤眼看 上去,俨然就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狗熊。
  狮鼻巨汉右肩上戴着一付硕大的皮质护肩,护肩上垫托着一只大半人高的硕 大铁皮缸子,份量似乎颇沉重,缸子水声荡漾,散发出一阵阵浓烈的酒香,乃是 满满的装着一缸美酒。
  狮鼻巨汉抗着铁皮缸子走进来后,瞧着众人咧嘴一笑,就腾腾的走到花十一 娘的案几前,却也不作声。花十一娘嫣然一笑,抬起素手把酒杯中的残酒倒去, 然后将空酒杯置在案几上。狮鼻巨汉身形微蹲,他肩上的酒缸便倾斜了几分,一 道雪亮的酒线从缸口流下,分毫不差的注入那不足盈寸的酒杯之内,没有点滴溅 出。
  酒杯将满之际,狮鼻巨汉举手一托酒缸,那酒缸便在他肩上正了过来,不再 有酒水流下。
  一众异人齐齐的喝了一声好,花十一娘端起了酒杯,娇笑着说道:「十七弟 的力气越发大了,这是从哪弄来的好酒?」
  狮鼻巨汉又咧嘴一笑,瓮声瓮气的说道:「这是塞外匈奴人的酒,好像叫什 么雪冰烧,酒性比中原的酒烈了许多。某家前段时间行走塞外,就弄了个几百斤 过来,给大姐和诸位兄弟尝个新鲜。」
  狮鼻巨汉嘴里说着话,脚下却是咚咚的走到旁边的贵宾席位。
  玄奘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水一口喝下,学那花十一娘一般,把空杯子置在 案几上,狮鼻巨汉瞪着一对牛环大眼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稍稍一矮身,一道雪 亮的酒线便如方才一般,从酒缸倾注入酒杯中。
  酒杯将满时,狮鼻巨汉举起双手,要把肩上的酒缸端正过来,便在此时,忽 然听得他哎哟的失声一呼,那硕大的酒缸似乎在那护肩上打滑了一下,挟着呼呼 风声,就向着玄奘的头上猛然砸了下来。
  在帷幕内一众异人或真或假的惊呼声中,玄奘皱了皱眉,他的右手正支在案 几上,便抬起左手,伸出食中两指,似慢实快的向上一抵,那看起来声势猛恶砸 下来的硕大铁皮酒缸,就那样被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松的抵住了,停在了半空,纹 丝不动。
  玄奘目光淡淡的看着狮鼻巨汉,缓缓说道:「这铁皮酒缸忒蠢笨了些,这位 兄台还请小心把持好,若是砸坏了物件,或是砸坏了花花草草,便不美了。」他 说着两指向上一挺,也不见如何作势,那酒缸被一股巨力托得向上弹跳而起,重 新落在狮鼻巨汉的肩头上。
  狮鼻巨汉大惊之下忙举起双手,企图稳住肩头上摇摇晃晃的铁皮酒缸,然而 酒缸颇沉重,里头的酒水又动荡不休,狮鼻巨汉一连踉跄了十数步,才勉强站稳 了身形。此时酒缸中的酒水已然溅泼了小半,浇得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如同一 只落水的狗熊一般,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侍站在玄奘身后的辩机一个忍俊不住,便嬉笑了出来。
  那狮鼻巨汉脸上阵红阵黑,惊骇的目光从玄奘身上移开,转而怒视辩机,大 声吼喝道:「兀那小和尚,你是在取笑某家么?」
  辩机又自嬉笑了数声,才敛起脸上的笑意,瞧着他叹息说道:「正是。俺师 傅乃神仙一样的人物,你们这等腌臜蠢笨的货色,居然也敢前来挑衅,这岂不是 天大的笑话。」
  狮鼻巨汉被他这番话憋得一时出不了声,脸色紫黑一片,他扛着酒缸,八尺 巨躯在微微颤抖。其它的一众异人也自沉默了起来,都注视着这边的情形。 
  辩机又嘻嘻一笑,躬身对玄奘说道:「师父,这天气甚热,酒水都有些温了, 喝起来不甚爽利,不若俺弄些冰块来,镇上一镇也好入口。」
  玄奘略一沉吟,便微笑说道:「如此也好,勿要伤人。」
  辩机便从玄奘身后走了出来,站到案几前。他的身子干瘦矮小,身穿一袭蓝 灰色的僧衣,垂手侍立在一身月白僧衣、风仪过人的玄奘身后,丝毫不起眼,然 而这般站了出来,却是有若渊渟岳峙,气度远超帷幕中的一众异人。
  那花十一娘、健壮老者等有些眼光的,瞧向玄奘和辩机的目光便变了。 
  辩机一晃肩头,众人听得一声颤鸣,清冷冷的恍如响在耳边,接着便见得两 口雪亮得炫目的剑光,冲破辩机身后背负着的裹布,闪电般在上空绕了几个圈子 后,便宛如游龙一般,在辩机身周盘旋往复。
  「飞剑之术?」一时间,帷幕中的一众异人皆是脸上失色。
  他们虽自诩为异人,然而不过相对是普通人而言。他们身怀的技艺,不过是 技击障眼一类的凡俗技艺,然眼前的这等飞剑之术,分明就是传说中瞬息千里, 大军中轻取人头的仙家手段。他们的与之相比,便如萤火之光于皓月一般,完全 不值一提,那是一众境界层次上的不同。
  辩机洒然一笑,也不去分辩这并非正宗的飞剑术。
  他捏着剑诀,引了两口雪特剑在帷幕上空纵横飞舞,如霹雳闪电一般,在剑 光映照之下,一众异人皆是脸如土色。辩机演练了好一会剑术,心中甚觉畅快, 便长啸一声,那两道剑光便如惊虹一般,在那呆若木鸡的狮鼻巨汉头上一掠而过, 狮鼻巨汉忽然觉得冰寒之气袭体而至,他肩上的酒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 一层白霜。
  狮鼻巨汉赤裸的上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冻得格格发抖,肩上扛着的酒缸 也不住的晃动,里面的酒液发出叮咚的清脆撞击声,分明是有冰块凝结在那酒液 中。
  辩机举手一招,雪亮的剑光过处,两口雪特剑已是投入到他手中。
  辩机端详一下两口雪特剑,之间剑身明净幽寒,虽然掠过酒缸,却是没有沾 上半星酒水,便满意的点点头,解下身后的裹布,将两口剑还鞘,复又包裹起来 了,斜斜的背在肩上。
  此时,帷幕内的一众异人才回过神来,震骇的彼此对望着。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那花十一娘撩了撩耳边的鬓发,忽然高声娇笑了 数声,击掌赞叹道:「此等仙家术法,妾身等有缘见之,实乃是福缘不浅。」其 它的诸人方如梦初醒,也纷纷附和赞叹,场面倒是恢复了几分生气。
  花十一娘斟了一杯酒,起身袅袅婷婷的走到玄奘身前,深深一福,将酒杯双 手奉上,眨动着一双水波荡漾的美眸,柔柔的说道:「妾身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禅师乃是陆地神仙,多有怠慢得罪之处,请禅师原谅则个,妾身等愿意受罚。」
  玄奘笑了笑,也不去分说,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酒杯,也不伸手去接。 
  花十一娘正自忐忑之际,辩机便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女子好生没眼 色,俺方才不是说了么,这天气甚闷热,俺师父要喝冰镇过的酒,去一去暑气。」 
  他说着,便劈手夺过酒杯,随手将杯中的酒液倾泻了,双足在地上一点,干 瘦的身子便飘飞而起,在那格格发抖的巨汉头上掠过,轻巧巧的探手一抄,已是 从那酒缸中,满满的舀了一杯带着碎冰的美酒。
  辩机捧着酒杯回来,献给玄奘,笑嘻嘻的说道:「师父,这酒冰得刚好,正 合慢慢品鉴。」
  玄奘笑着点点头,接过冰酒慢慢啜喝着,辩机又自还站于他身后。
  花十一娘等见玄奘师徒二人脸色缓和,并无恼怒的迹象,心中稍定。
  花十一娘又另取了一只酒杯,示意那狮鼻巨汉将酒缸放在地上,她探身满满 的舀了一杯混着碎冰的酒水,对玄奘深深一福后,缓缓折到辩机身前,又是深深 的福了一礼,双手捧着酒杯轻声说道:「小师傅的飞剑之术,神妙无比,妾身等 人有眼无珠,竟当小师傅是仆役之流,实在是罪过,小师傅大人大量,饶恕过妾 身等罢。」
  与玄奘席位相邻的健壮老者,此时已是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几案撤到一边, 配合着侍候的红衣童子,快手快脚的在空位上添加了一张几案,新布上了酒菜瓜 果,正眼巴巴的看着辩机,只待他有暇便请他入座。
  辩机瞧着在身前垂首奉酒的花十一娘,又侧头瞧了瞧那新付添加的几案,嘻 嘻一笑,伸手接过了酒杯,就那样侍站在玄奘身后,捧着杯子慢慢的啜喝起。 
  花十一娘脸上的笑容依旧娇媚,纤美的身子却有些发僵,她立在原地,一时 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帷幕内的其它人等,呆呆的看着慢慢啜喝冰酒的师徒二人, 大气也不敢喘。
  玄奘喝完杯中的冰酒,将杯子置在几案上,站了起来,对花十一娘笑了笑, 又向帷幕内的一众异人合十行礼,朗声说道:「贫僧师徒蒙花娘子及诸位招待, 感激不尽,如今兴已尽,贫僧师徒就此别过了。」
  他说毕,也不管那一众不知所措的异人,领着辩机缓缓走出帷幕。
  看着玄奘师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帷幕的入口,那一众异人方如梦初醒,闹哄 哄乱七八糟的说道:「恭送禅师。」「吾等多有得罪,禅师勿要见怪。」「禅师 仙法惊人,我等万分仰慕……」
  玄奘师徒顺着狭道,出到九里亭,又自沿着官道上路。
  行走了一段路程,辩机忽然忍不住嗤笑了起来,对玄奘说道:「师父,徒儿 在想,那花十一娘为何会请师父参加那劳什子集会?」
  玄奘笑笑说道:「为师接连看破了他们幻戏班子的两拨把戏,再加上咱们师 徒一路上喝酒吃肉的,一付不守清规的酒肉和尚行径,多半是被他们认作是招摇 撞骗之流。他们请为师参加集会,定是想看看是否意气相投,合适的话便请为师 入伙。」
  辩机嘻嘻哈哈的笑了一会,说道:「这些人倒有些眼光,俺老孙就不说了, 师父虽然年青,然而身具威仪,一望便知是有道高僧,他们这些江湖卖解耍把戏 之流,居然也想要拉师父入伙,眼光虽然是好,却是不自量力,笑死个人了。」 
  辩机笑过一回后,又自啧啧的说道:「那花娘子体态风流,韵味倒是十足, 还有那对会轻身功夫的双胞胎姐妹,也是诱人得很,可惜师父就这样走掉了,若 不然,那花十一娘为了招揽师父,说不定会以色相相诱。」
  秃的一声,玄奘举手往辩机的光头敲了一记爆栗,痛得他龇牙咧嘴,双手抚 头,眼角挂着泪花,才摇头说道:「徒儿,你又自乱说话了,心性看来还待修炼 也。」……
               43侍寝
  玄奘师徒二人一路行走,至日暮时分,来到了一处名为文乐的小镇。
  这文乐镇位于官道旁,占地不广却颇为繁荣,各式店铺林立,此时虽是天色 近晚,街道上仍自有不少商旅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侧的大部分店铺也犹在开门 营业。师徒二人打望着这镇子,寻思找一家干净的客栈落脚。
  此时,一名在道旁等候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上来,对着二人深深一揖,含笑 说道:「小可见过两位禅师,可是玄奘禅师和高徒辩机禅师当面?小可已恭候多 时了。」这中年男子留着三缕雅洁的长须,衣履华美,未语先笑,温文世故,他 身后跟着一名十来岁的清秀小厮,小厮手里提着一只尚未点燃的灯笼。
  玄奘师徒对视了一眼,均有些疑惑,玄奘合十还了一礼,说道:「贫僧正是 玄奘,后头的便是小徒辩机。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为何在此等候贫僧师徒?」 
  中年人男子说道:「小可姓范,乃是这文乐镇长春客栈的管事,此番是专程 前来迎接两位禅师的。栈里已为两位禅师安排好了宿处和酒食,两位禅师请随小 可前往。」
  玄奘稍稍一怔,皱眉说道:「贫僧师徒并未预定宿处,这等安排是何缘故?」 
  那范管事对玄奘又是深深一揖,赔笑说道:「小可奉命前来迎接两位禅师, 来之前栈里已经为两位禅师安排了最好宿处,备下了精美的酒食,并且钱财已是 付讫。至于是何人所安排,小可不便分说,不过这一切的安排,只是让两位禅师 能够更舒适的歇息,绝无任何歹意。」
  那范管事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小可来之前被告知, 无论如何也要请到两位禅师来栈里落脚,否则就是办事不力,要受责罚的。小可 如今是实话实说,万望两位禅师慈悲则个。」
  玄奘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即使如此,去看看也好。」说着就让那范管事 前头带路,师徒两人缓缓跟随其后。
  长春客栈位于文乐镇的西侧,正对官道,背依一片森密的树林,店面颇见规 模,八开的大门占了大半条街道,门前一字排开的站着七八名招呼顾客的店伙。 宽大的店门之后,是一片占地亩余的前庭,供来往商旅的此停留上落货物之用, 不过此时只有寥寥数名行商在卸载货物。
  穿颇开阔的前庭,便是客栈富丽堂皇的大堂,大堂上倒是人影憧憧,十分热 闹。
  穿过客栈前庭后,范管事打发了小厮,又殷勤的引着玄奘师徒二人,也不走 那大堂,而是顺着一条白石铺就的精致走道,绕到了客栈的后方,此处分布着数 个华美舒适的院落,乃是专供达官贵人落脚歇息之用。
  范管事引着玄奘师徒来到其中一处院落。这院落不甚阔大,庭院中布置有假 山水池,绿竹花木,环境清幽精雅,范管事将师徒二人引至院落的大厅,含笑说 道:「此处便是为两位禅师安排的落脚之处,两位禅师看可合适?」
  玄奘打量厅中的布置,笑着问道:「此处的宿费不知几何?」
  范管事连忙作揖,赔笑说道:「禅师说笑了,一应的花销已是付讫,两位禅 师放心享用便可,不必牵挂这等俗事。」他一面说着,一面从精美的红木圆桌拿 过茶具,为玄奘师徒二人奉上热茶,又陪着说了一会话儿,才拱手说道:「两位 禅师请稍坐片刻,酒食马上有人送上,小可先行告退了。」
  范管事离开后,辩机摊开双腿坐在一张铺有软垫的矮榻上,舒服的叹息了一 声,笑嘻嘻的说道:「此处好生豪奢,师父,这莫非是崇拜你的金山寺善信所安 排的?」
  玄奘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拿过一杯热茶啜喝,摇头说道:「这般藏头露尾 的,非是信徒所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师徒就静静候着,到时便知分 晓了。」
  辩机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迟疑说道:「师父,若是那暗中安排之人心存不 善,俺师徒岂不是自个走进了陷阱里头?」
  玄奘笑笑说道:「徒儿如今也审慎了。既然能预先为咱们师徒安排客栈住宿, 也就是说,咱们师徒一路的行踪,已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咱们住不住这客栈, 区别其实不大。至于是否陷阱,为师倒是觉得,徒儿有些过虑了。」
  辩机讪然一笑,说道:「昨儿才听师父说起红尘中人心凶险,俺心里还没转 过弯道来,顾虑就多了些。」他说着,反手大力拍了拍背上的两口雪特剑,说道: 「不过,有师父的大力神通,和俺的两口护身宝剑,这红尘中大可行走得,也是 没甚需要担心的。」
  玄奘笑了笑,还没有回答,就听得笃笃的几下轻响,院子外有人在轻轻敲门。 这院落里并没有仆役,辩机便大步走了出去开门,却是一愣。
  院门之外,恭恭敬敬的立着四名白衣少年。前头两人手里端着铜盘,铜盘里 盛着清水,后头两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雪白的布巾、皂粉等物,瞧模样是来 侍奉玄奘师徒洗洁手脸的。
  辩机回头看了看玄奘,便搔着脑袋,让他们进来。玄奘见了四名白衣少年, 与辩机相视恍然一笑,师徒二人谈说了半天的暗中安排之人,看来就是那花十一 娘了。师徒二人心中便大定,各自在白衣少年端来的铜盘中洗洁了手脸。 
  接着又有七八名白衣少年安静的鱼贯而入,他们手中提着巨大的食盒、果盘 等物,片刻就在厅中的大圆桌上,布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然后又静穆无声的退 了出去。
  玄奘和辩机坐到圆桌旁,也不着急吃食,轻松的闲聊着。
  又过了片刻,院子外忽然有丝竹声悠然响起,又有几下似有似无的娇媚笑声 传来,紧接着,院门开处,三条穿着绚丽舞衣的纤细身影,以一种优美的姿态, 旋动着舞蹈而入。
  当先一人的身姿柔美妙曼,脸孔艳丽娇媚,在淡粉色的贴身舞衣衬托下,有 说不出的风情,正是那花十一娘。其后的另两名舞者,身姿极其轻盈纤巧,一人 的贴身舞衣为杏黄色,另一人的贴身舞衣为艳紫色,从院门转到厅中,皆是在高 速的胡旋,裙裾飞扬,灵动异常,正是之前踏帷幕如履平地的双胞姐妹,杜云姬 和杜彩姬。
  三名女子随着渐渐高昂的乐声,蹁跹起舞,玉臂美腿挥动,酥胸翘臀摇荡, 舞姿激烈妖娆,在那轻薄的舞衣间隙,不时现出大片令人目眩的雪白丰腻。 
  约莫大半刻钟后,院外的乐声渐渐低沉下去,三名女子身姿摇摆,随着那乐 声最后旋了几个圈子,盈盈的跪拜在地上,娇躯微微颤动起伏,喘息细细,香汗 透体而出。
  花十一娘抬起娇媚的俏脸,喘息着轻笑说道:「妾身一众之前冒犯了两位禅 师,妾身思之甚感不安,便领了两位妹妹,特地赶来献舞以谢罪。蒲柳之姿,若 能入两位禅师的法眼,便是妾身和两位妹妹的福气。」
  玄奘笑笑说道:「舞姿甚美妙,只是花娘子实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花十一娘立起身子,盈盈的走至玄奘身侧,挽起舞衣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生 生的小臂,提起酒壶为他斟酒,顺势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稍稍仰头用水波荡漾 的眼眸瞧着玄奘,柔声说道:「妾身与两位妹妹此番前来,是为赔罪,若是禅师 能宽恕妾身等人之前的冒犯,妾身和两位妹妹感激不尽,情愿尽心侍候两位禅师。」
  另一边,那对双胞胎姐妹,也已娇笑着凑到辩机身边。
  玄奘看了辩机那边几眼,缓缓说道:「花娘子言重了,贫僧和小徒不过是适 逢其会,倒也谈不上什么冒犯。反倒是蒙花娘子相邀,贫僧和小徒生受了一顿酒 食。」
  花十一娘咬着嫩嫩的唇片说道:「禅师是神仙中人,气量自然甚大。禅师不 与妾身这等混江湖的下苦人计较,不过妾身等,终归是怠慢和冒犯了禅师和贵徒, 妾身心中惶恐,因而遣人作了安排,借此地为禅师和贵徒一洗路途的风尘,禅师 莫要见怪。」
  玄奘笑笑说道:「花娘子客气,贫僧便又生受了。」
  花十一娘闻言,登时娇靥如花,一双雪白的素手捧了酒杯,凑到玄奘嘴边, 说道:「既是使如此,妾身请禅师饮了此杯酒。」
  玄奘微微一笑,嗅了嗅酒杯,便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液。接下来,花十一娘 眼波流动,言笑晏晏,在酒桌上忙不不停,一双柔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替他布 菜斟酒,玄奘也任由她侍候。
  她在布菜时,有些酒菜放置得远了,她探着身子去夹取,那丰润柔软的胴体 便在玄奘身上有些挨挤,一股幽幽的体香透鼻而来。
  玄奘笑笑,自管吃喝,也不多作理会。
  圆桌的另一边,却是热闹直接得多了。辩机拥着那对双胞姐妹,一面任由两 女为他夹菜喂酒,服侍吃喝,一面伸出怪手左右上下摸索,引起了一串串的嬉笑 和娇嗔。
  辩机在未拜师前,曾与玄奘把臂同游鲛人小岛,一同席天幕地的跟鲛女和蚌 女胡天胡帝,因而此时当着玄奘的面,与双胞姐妹嘻戏玩乐,倒也不觉尴尬。 
  辩机在拜师后,玄奘授他佛经理念,却不教他持守戒律,反是得空便与他去 享用酒肉,肆意满足口腹之欲。辩机曾问玄奘,金山寺的僧人皆是持戒清心寡欲 的修佛,师父为何却是教自己放纵内心欲望。玄奘当时笑了笑,缓缓说道:「为 师的修佛之道,便是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不避酒肉。你既拜了贫僧为师,为师 教你的,自然也是这些。」
  又吃喝了一阵,辩机霍的站起来,向玄奘合十说道:「师父,俺先去歇息了。」 
  他说罢就拥了发乱钗横的双胞胎姐妹,急急向厢房走去。辩机随玄奘来到唐 国后,一直呆在金山寺中,不曾与女子接触,这等肉体的欲望积储已久,此时被 双胞胎姐妹一番撩拨,便有些熬不住了。
  花十一娘瞟了一眼三人匆匆离去的身影,水汪汪的眼眸瞧着玄奘,掩嘴轻笑 说道:「禅师的这位高徒,可真是性情中人。」她说着,探手拿过玄奘面前的酒 杯,借着斟酒之机,扭动香馥馥的娇躯,晕着脸儿,径直挤到玄奘怀中,骑坐在 他的大腿上。
  她那翘挺柔嫩的臀儿,有意无意的扭动几下,蹭擦着玄奘胯下的不文之物, 那不文之物便半软半硬了起来。
  玄奘微微一笑说道:「花娘子大可不必如此,贫僧和小徒赶赴长安,明日便 离开,日后也不知有无机缘相见。花娘子的幻戏班子,只要不是干那伤天理的营 生,贫僧师徒是不会干涉的,花娘子必忧心。」
  花十一娘咬着唇儿,将如花的娇靥埋在他的肩膊上,幽幽的说道:「禅师乃 是神仙中人,妾身能够遇见禅师,乃是天大的福份。妾身甘愿侍候禅师,莫不是 禅师嫌弃妾身蒲柳之姿?」
  玄奘又笑笑说道:「花娘子误会了,贫僧乃是无棣县金山寺僧人,非是汝口 中的神仙之流……,呃,罢了,花娘子既是如此,贫僧也就从了。」
  原来他正说着话,那花十一娘却是侧过脸儿,探出一条粉红娇嫩的小舌头, 轻轻舔弄噬咬着他丰厚的耳垂,酥麻麻酸痒痒,受用得紧。
  花十一娘听他如此一说,扑哧一笑,抬起玉臂搂着玄奘的颈脖,在他耳边吐 气如兰的悄声说道:「妾身自幼孺慕神仙之道,然而一直没有机缘。后来便流落 江湖,组了这幻戏班子,长久以来,禅师是妾身唯一得遇的神仙中人。不管禅师 承认是否,妾身却是认定了,妾身如此不顾脸面的,便是为了能侍候禅师一回。」 
  玄奘沉吟了片刻,笑着探过手,在她娇媚的脸儿轻轻的抚了抚。
  花十一娘嘤咛了一声,转头凑过香唇,吻在他的嘴上,一条丁香小舌软软滑 滑的渡了过来,两人唇舌绞缠了片刻,花十一娘抬起螓首,美眸迷离的看着玄奘, 娇喘细细说道:「禅师且宽坐,妾身身上有些汗水,先去到房中洗沐一番,禅师 稍候进来便是。」
  玄奘又揉了几下她翘弹的臀儿,点头笑笑说道:「如此,花娘子去吧。」 
  那花十一娘咬着唇儿,从玄奘怀中站了起来,一只纤手撑在玄奘胯下,以一 种甚巧妙的手法,捏揉了几下,弄得那不文之物笔直铁硬的勃了起来,才掩嘴娇 笑着走开了。
  看着花十一娘款摆柳腰,转入正厅后头的卧房,玄奘嗅了嗅手指上残留的余 香,笑了笑拿过酒杯,自斟自饮了一会,就起身向后头走去。
  玄奘推开卧房那虚掩的门扉,迎面是一片氲氤水汽。
  白雾一般的水汽当中,花十一娘赤身跪坐在澡盘旁的一方矮凳上,正自撩水 拭擦着一身雪白丰腻的皮肉,她见玄奘走了进来,抬起螓首嫣然一笑,说道: 「妾身正好洗完了,这便服侍禅师洗沐。」
  她说着拿过一条雪白的布巾,缓缓拭干身上的水迹。
  花十一娘的肌肤若雪,细腰丰股,胸前一对乳儿出奇的肥硕翘挺,如同两只 饱满的桃子,随着她弯腰拭擦的动作,令人目眩的荡漾颤动着。
  玄奘叹息了一声,快步行了过去,探手握住了那对雪腻的乳儿,只觉着手酥 滑绵软,拿捏了几下,却是连手心都酥麻了一片。
  花十一娘低声娇笑,一面娇嗔着扭动赤裸的身子,似是在挣脱,然而却是巧 妙调整着身子的角度,让玄奘拿捏得更加趁手。
  玄奘把玩了一阵那对形状极美的乳儿,花十一娘那两粒殷红的乳珠儿,被他 拨弄得茁壮如同红宝石,她的俏脸潮红一片,娇喘吁吁的伸手去解玄奘的衣衫。 
  当玄奘尽数褪去衣衫后,露出一身雪柱般精实的筋肉,以及胯下那累累赘赘 的不文之物,花十一娘瞧得美眸发亮,愈发软绵绵的扭动着雪白的身子,迎合玄 奘那上下肆虐的大手。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花十一娘方自轻轻推开玄奘,咬着唇儿说道:「禅师, 妾身先服侍你洗沐身子。」她说着,有些费力的提过一旁装满热水的浴桶,又取 过一条崭新的布巾,在热水里打湿了,晕着脸儿在玄奘精实的身躯上拭擦着。 
  她并非惯于侍候人,洗沐的动作略显生硬,却是很仔细将玄奘的每一分皮肉 都揉洗个干净。
  洗至那不文之物时,花十一娘蹲下身子,翘着丰满的雪臀儿,用布巾醮了热 水,和着澡豆,在那探头探脑的不文之物上打了一层洁白的泡沫,用温水冲洗干 净。
  她双手捧着那冲洗干净的不文之物,抬头媚眼如丝的看着玄奘,张开了樱唇, 将那不文之物含了进去,香嫩的小舌头缓缓卷动,将那不文之物从头到囊袋,细 细的翻覆舔咂了数遍,直是把那物事弄得青筋毕露,坚硬如铁。
  玄奘探手按着她的秀发,感受着她那嫩嫩唇舌的蠕动,叹息了数声。
  花十一娘品咂了良久,才将那沾满唾液的不文之物吐出,重新用温水冲洗干 净。她又用布巾醮了热水,将玄奘的腿股擦洗了一遍,再取过一条干布巾,将玄 奘身上的水迹尽数拭去,便晕着脸儿,轻笑说道:「禅师,洗好了。」
  玄奘点点头,伸臂就把她横抱而起,大步走向卧房后端的床榻。
  花十一娘娇滴滴的惊呼一声,探手勾住玄奘的颈脖,水汪汪的美眸眨了几下, 便将一张烫热的俏脸贴在他的胸怀上。
  玄奘走到床榻前,将浑若无骨的花十一娘仰面放下,只见她那修长白腻的双 腿微微岔开,股心饱满如同一只白玉馒头,上面长着寥寥可数的柔软毛儿,毛儿 之下那嫣红娇嫩的肉缝儿,已是淌出了一些晶莹莹润泽泽的水儿。
  玄奘也不急着戳弄,他缓缓的趴伏在花十一娘白生生的身子上,舔了舔发干 的双唇,从那向后仰着的柔美玉颈开始,一路向下亲吻,吻至饱满的乳儿时,张 嘴含着一粒发硬的乳珠儿,唇舌并用的逗弄着。
  花十一娘被他压在身下,呼息急促火热,目光迷离,不住的发出宛若管弦般 的轻声呻吟,身上的肌肤漾出一层红晕,一双纤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玄奘的秃头, 修长的双腿绞在一起扭来扭去,颇是动兴。
  玄奘吻了一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轻轻分开花十一娘的两条玉腿,将畜 势待发的不文之物凑到那湿淋淋的肉缝儿前面,挑拨了几下,身子一沉,粗长的 不文之物便插没在一片紧窄湿热当中。
  花十一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娇吟,身子绷紧,四肢如同八爪鱼般,紧紧的拥着 玄奘,过了好半响才松开,美眸水汪汪的喘息着,呻吟说道:「禅师太厉害了, 妾身方才升天成仙了。」
  玄奘挺着不文之物,感受着肉缝儿那层层叠叠的湿滑挤压,销魂蚀骨的快美 感觉一阵阵的传来,笑笑说道:「花娘子并非成仙了,而是成女菩萨了,贫僧此 刻与你一同,参那大名鼎鼎的欢喜禅。」
  花十一娘搂着玄奘的颈脖,媚眼如丝的说道:「那禅师还等什么,妾身还要 做禅师的女菩萨。」她说着,抬动臀儿,扭着腰肢,深深迎合着插入在肉缝儿中 的不文之物。
  玄奘便深吸了一口气,在花十一娘销魂的呻吟声中,奋力的挞伐了起来… 
  …
  两人也不知缠绵了多久,直至花十一娘通身绵软如泥,没有了半分力气,声 音都呻吟得有些发哑时,玄奘才在她那汁水淋漓的肉缝儿里泻出了一泡阳精。 
  花十一娘歇了好半晌,才勉强有了一丝气力,她探臂抱着玄奘,气息奄奄的 轻声说道:「禅师,你休得骗妾身,你定是神仙中人,妾身方才一直在做那女菩 萨,其间的滋味,妾身此前从未领略过,凡人怎会如此厉害?」
  玄奘轻轻揉着她散乱的发髻,微笑着低声说道:「且莫说这些,你已甚累了, 睡下罢。」
  花十一娘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片刻就抱着他的臂膀沉沉睡了过去。
  玄奘搂着她雪玉一般的身子,静静看了片刻幽暗的寝帐,也合目睡下了。 
  次晨醒来,洗漱过后,玄奘也不管花十一娘与杜云姬、杜彩姬的幽怨和挽留, 合十施过一礼后,带着辩机又自上路去了,只是辩机的脚步未免有些虚浮。 
               44救难
  通往长安的官道,修整得比寻常道路更为平坦宽阔。
  道上马来车往,各式商旅行人络绎不绝,有贩卖诸色杂货的,有运输米粮的, 有驱赶牲口的,有游学的士子,有携眷出游的富贵人家等。即便是在夜间,也常 见有赶路的商队打了灯笼火把,在夤夜行走。
  玄奘师徒沿着热闹的官道行走了大半月,再没有遇上什么异事。
  师徒二人虽有不避酒肉的异处,然玄奘一派沉静的佛门威仪,辩机瘦削矮小, 却也是精悍过人,一路上倒也得到了不少佛门信徒的礼敬。不时有施主供奉酒食 馈赠金银,师徒二人酒食照吃,金银却是不受,吃罢便合十告辞,也不多打交道。 
  这日午后,玄奘师徒行经过一处小山,山脊上有一个小树林。
  走到山脚时,辩机仰头抽了抽鼻子,皱眉说道:「师父,这气息有些不对, 那树林中似乎有病患之人,师父稍等片刻,俺去瞧瞧。」他说罢就向那小山大步 走上去,过得片刻,就听得他在林里高声喊道:「师父,这里有个人,怕是要归 西了,师父且过来看看。」
  玄奘循音寻去,走到那山脊上的小树林中,只见在杂草横生的林子里,辩机 掩着鼻子,半蹲在一棵大树下,正在打量着一堆黑乎乎的事物,玄奘便走了过去。 
  玄奘走到近处,闻得一股冲鼻的恶臭,脚下便为之一顿。他定睛一瞧,才看 出辩机身前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具肮脏得不成模样的人体,这人躺在地 下一动不动,只是胸口偶尔微微有些起伏,以彰示这是一个活人,恶臭的气味便 正是其身上发出的。
  玄奘皱眉走到近前,蹲了下来,伸手探过那人的鼻息,又看了个仔细。 
  这是一个枯瘦得脱了形的青年汉子,双目紧闭,骷髅一般的脸庞呈青黑色, 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腻污垢。此时已是春末夏初,这汉子身上穿着的却还是一件残 破的冬衣,不少地方都已露出皮肉,就那样用一根草绳子捆在身上,脚上套着一 对裂张开来的旧靴子,露出一截黑乎乎的脚掌,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这年青汉子的身侧,有一滩呕吐的秽物。
  玄奘又探了探这汉子黏乎乎的额头,触手烫热,他看了一眼那汉子干裂的嘴 唇,便摘下腰间的盛水葫芦,捏开汉子的牙根,灌了几口水,又捉住那汉子的手 腕,诊了片刻的脉象。
  辩机在一旁问道:「师父,这人如何了?」
  玄奘皱眉说道:「怕是患了时疫,身体甚高热,脉息紊乱,意识也全然失去 了,要及早救治,否则凶多吉少。徒儿,此地离下一个镇子有多远?」
  辩机想了想说道:「今早离开客栈时,俺问过店伙,离下一个镇子约莫五十 里,如今已走了两个多时辰,约莫有二十余里,差不多三十里路,便到下个镇子 了。」
  玄奘摇头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往回走,这汉子的病情拖延不得。为师记 得,先前那镇上是有一家医馆的。」
  辩机瞧了瞧那一动不动的汉子,有些犹豫的说道:「师父,这人也实在太脏 了,这浑身上下黏糊糊油腻腻的,蚤子爬得到处都是,实在不好搬动。不若这样, 徒儿这便赶回去先前镇子,取一辆木板车来搬运。」
  玄奘摇了摇头,探手把背上的小行囊摘下,抛给了辩机,便弯腰拉着那汉子 腻乎乎的一双黑手,搭负在自己肩上,腰杆一挺,就将那汉子负到了背上。 
  他也不管辩机的阻止,转身便向来路大步走去。
  玄奘的脚程甚至快,小半个时辰不到,就背负着那汉子奔回昨夜歇息的小镇。 
  小镇上的医馆名为回春坊,是一名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医师在打理。这老医 师也不避脏臭,仔细诊断过玄奘背来的汉子后,就拿了几粒药丸,撬开那汉子的 牙关,用温酒灌了下去,接着又开了一张方子,让童子火速去煎药。在煎药期间, 他揭开那汉子残破的衣襟,用药酒在那肋骨错显的胸膛上不停的搓擦着,一直到 那药汤煎好,他便住了手,把药汤趁热给那汉子灌了下去。
  老医师如此忙活了一大轮,那汉子青黑的脸庞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游丝一般 的呼吸也粗重了一些,老医师才气喘吁吁的罢了手。
  趁着老医师诊治的时间,玄奘去到医馆的后院,在水井边打了清水冲洗身子。 那汉子身上当真是污秽不堪,玄奘背了他这么一路,身上月白的僧衣都被染得乌 黑了一大片,那腐臭之气也自染到了身上,他足足冲洗了六七桶水,才堪堪将臭 气冲去。
  辩机一言不发的侍奉在玄奘身后,在玄奘冲洗身子时,他便默默的取过一只 木盘,将那那件换下来的污秽僧衣用皂角搓洗干净,并晾晒起来。
  玄奘笑了笑,从行囊中取出一件洁净的僧衣穿上,又去到医馆里面。
  此时老医师的救治已告一段落,正在气喘吁吁的歇息。据老医师说,这汉子 乃是感染瘴气引发了热邪,本不算严重,然而这汉子应是一直在野外流浪,拖延 着没有及时医治,饮食不济,身体的元气渐渐消耗光了,才会变成几乎丧命的恶 疾。幸得这汉子本身的底子还算强健,这才挺了过来,不过怕是要细细照料一段 时日,方能彻底痊愈。
  玄奘与老医师商议过后,便决定在医馆里租一间厢房来安置这汉子。
  玄奘此行乃是去长安参加法会,不好在此处逗留照看这汉子,辩机囊中尚有 不少钱财,支付了三个月的医馆费用后,也还有许多剩余。那老医师也善心,只 是酌情收了一些成本药费,连房租都免收了。
  谈妥汉子的安排后,在老医师的强烈要求下,医馆的童子烧了一大锅热水, 又从杂物间滚了一只硕大的木桶出来,玄奘和辩机便将那污秽不堪、尚自昏迷不 醒的汉子架到了后院,扒个精光,放到木桶里头,从头到脚的仔细清洗一番。 
  这汉子瘦骨支离,身量却是甚高,比玄奘还要高了一头,师徒二人忙得满头 大汗,费了甚多的澡豆和好几桶热水,才将这汉子彻底洗刷干净。
  师徒二人将汉子送到医馆的厢房安置好后,天色已是近黑了,师徒二人便去 酒家吃了晚饭,又到昨日住宿的客栈歇了下来。
  睡寝前的大半个时辰,循例是玄奘的讲经时间。
  玄奘讲经时,辩机一改往日的全神贯注,不时的抓头挠腮,颇有些坐卧不安。 
  玄奘看在眼里,也不理会,径自将一段经文讲解完毕后,才笑笑说道:「徒 儿,你入我门下的时间尚短,佛义尚未学得透彻,有些事情难免不知如何决择。 今日之事,为师并不恼怒于你,你日后随为师研习佛法的时间久了,自会生出慈 悲心肠,你不必忧心,也不必妄自菲薄了。」
  辩机低头向玄奘重重的行了一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脸色松了 下来,低声说道:「徒儿惭愧,定会铭记师父的教诲,日后必不再犯此等过错。」 他说罢,自去打了一盆热水,服侍玄奘洗了脚,师徒二人便歇息了下来。 
  次日清早,师徒二人又去到那医馆。
  那汉子经过老医师的调治,已然醒了过来,正自躺在床上,一双无甚神气的 眸子呆呆的看着房顶,见师徒二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缓缓向玄奘和辩机一转, 便闭上了眼眸,枯瘦的脸上一片麻木,没有半分表情。
  玄奘走到床前,打量了那汉子一阵,微微一笑,探手按着他的头额,扬声说 道:「汝且听好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却是用上 了些许狮子吼的法门,一时间,厢房里尽是回响着他洪洪烈烈的吟喝声。 
  那汉子茫然睁开眼眸,有些失神的看着玄奘。
  玄奘看着他,又是一笑,缓缓说道:「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以前的你 已死去,如今你的性命,乃是贫僧所给予的,所以你不可轻慢之,汝可听明白了?」
  那汉子转动呆滞的眼珠子,缓缓打量着玄奘,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 
  玄奘再笑了笑,又说道:「佛门有金刚经,经里有四句偈子,正合你如今的 情形,你若一时听不明白,也不打紧,有空时不妨多多琢磨。你且听好了,偈子 是这般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玄奘吟唱完偈子,也不看那汉子的回应,转身与辩机走出了厢房。
  玄奘又找到医馆的老医师,交待了一些事情,就与辩机上路而去。
  师徒二人望长安而行,不觉又走了十余天,这一日来到了雍丘县城。
  雍丘县城乃是河南道最西面的一个城池,过了这雍丘县城,便是进入了都陵 道,都陵道乃是前朝国都所在,过了都陵道,就到了京畿道,那便是长安的所在 了。
  雍丘乃是三国时陈思王曹植的封地,曹植被世人称之为「仙才」,七步便可 成诗,所作的诗赋流传千古,《洛神赋》、《白马篇》、《七哀诗》等名篇至今 仍脍炙人口,曹植身故后便是葬在了这雍丘。
  玄奘一面给辩机讲述着雍丘的历史,师徒二人一面缓缓行到了雍丘城前。 
  这雍丘城的城门紧闭,城头上虽是笙旗升旗飘飘,却是空无一人,通往城池 的道路上也不见有任何的行人,四下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风吹过笙旗发出猎 猎的声响。然而,此时不过是日色偏西时分,离那关闭城门的天黑时分尚远着, 师徒二人打量着城池,心中大是疑惑。
  便在此时,一个颇有几分鬼祟的声音小声说道:「兀自两名和尚,你们是何 来路?怎生在这个时候来雍丘城?」
  师徒二人抬头瞧了一阵,方找到那说话之人。那是一个头戴皮盔的军士,他 在城头的一个垛口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小半边脑袋。
  师徒两人又对望了一眼,玄奘上前几步,合十高声说道:「这位军爷,贫僧 和小徒乃是无棣县金山寺的僧人,此番前往长安参加水陆法会,途径此地,不知 这雍丘城缘何会这般早就闭了城门?」
  那军汉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去长安参加法会的高僧,难怪了,不过咱 不能做主,你们且等等,咱去禀报上官,看能不能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他说着就缩回脑袋,城头上便又回复寂静无人的光景。
  师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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